决斗者的生命

　　引言：美国开国元勋之一托马斯·杰斐逊在《独立宣言》的最后，用"我们的神圣荣誉"作出了最高保证——维护英属北美殖民地的公民权利。到19世纪三十年代，美国南部的绅士把他们的荣誉准则变成了个人信仰，为了取得“荣誉”，美国南部绅士开始盛行决斗。决斗通常发生在地位相等的人们之间。 　　在地位相等的人之间，这种"荣誉准则"应用范围更广，也更有效。遵守这一准则的美国南部绅士，当然也要解决他们之间的重大的个人恩怨。荣誉准则的核心就是决斗。美国南部的辩护士们把决斗说成为南部精神的试金石是有道理的，因为它有助于我们弄懂所谓美国南部男子汉气概、体面和勇敢究竟是什么意义。 　　美国南部决斗示意图 　　南部决斗盛行是特别有意思的，因为这种行为一直被美国法律明文禁止。19世纪初，南部的每一个州都公布了法律，明确禁止决斗，这些法律的措词既不含糊，也不温和。1802年，美国北卡罗来纳州法案规定“对决斗者处以死刑”。又如，南卡罗来纳州1812年的一项法案规定，对参加决斗的各方，包括助手，处以一年徒刑和二千美元罚款；生死决斗中的幸存者则以犯有杀人罪论处。 　　决斗者不免要受到法律的惩处，而一经惩处，就自然不能再担任律师、医生、牧师和所有公职。有些州，如亚拉巴马州，规定律师、州议员和其他官员必须宣誓表明自己从未参加过决斗，也未当过决斗助手。 　　然而，决斗并不是美国南部的一种古老风俗。在殖民地时期，决斗在英属北美各地，包括美国南部，均极为罕见。从詹姆斯敦建立到独立战争爆发的一个半世纪中，各殖民地有案可查的决斗事件，不过十来起。殖民的舆论一般都谴责决斗行为。那时候，一个美国弗吉尼亚绅士如果对一次挑战不予理会，并不算丢脸，而挑战者本人有时却要受到法律的惩罚。所发生的少数决斗，通常都与军人有关。 　　直到美国独立战争爆发，决斗才变得普遍起来。看重社会地位的欧洲军官，比如英国人、德国人和法国人，他们到美洲来是为了打一场公开的战争，但他们也带来了为维护绅士的荣誉而进行私人决斗的骑士传统。 　　决斗示意图 　　罗尚博和德格拉塞手下的一些青年贵族，喜欢用决斗来解决某些争端；据说拉斐特也曾经要求和英国人派来的和平特使卡莱尔伯爵进行一次单独的决斗。后来，在法国革命和波拿巴垮台后，新奥尔良的法国流亡者开始了一个路易斯安那人所谓的"一次决斗复兴，就像所有其他生活调剂的复兴一样"。 　　正是从独立战争到南北战争这一段时间里，决斗在美国引人注目地发展起来。美国各地都有决斗发生。巴顿·格威内特在独立宣言上签字后不到一年，就在佐治亚的一次决斗中丧生（这次决斗的附带结果是：他的亲笔签名的复制品的价格大幅上涨）。 　　最著名的美国决斗是1804年7月10日艾伦·伯尔和亚历山大·汉密尔顿之间的那次决斗。那次决斗在新泽西州威豪肯高地举行，汉密尔顿在决斗中被打死，不到三年之前，汉密尔顿的儿子菲利浦也是在这同一个地方举行的一次决斗中丧生。伯尔和汉密尔顿的那次决斗，促使耶鲁大学校长蒂莫西·德怀特对该校学生作了反对决斗的训话（1804年11月9日），于是，一场反对决斗的运动和其他一些热心改革的运动一起在北部展开。 　　美国南部绅士决斗示意图 　　然而，与此同时，决斗在美国南部更加积习难除，一直继续到美国南北战争后很久。1790年后飞黄腾达的南部政治家中，可以说几乎没有一个不曾与决斗发生过牵连。当然，这方面的正式记录是仍告缺如的。因为尽管决斗是非法的，但告发决斗的极少，因而不可能有可靠的统计材料。 　　我们所知道的许多次决斗，不过是其中极小一部分而已。安德鲁·杰克逊、亨利·克莱、罗阿诺克的约翰·伦道夫、杰弗逊·戴维斯、亚历山大·斯蒂芬斯、朱达·P·本杰明、W·L·扬西和萨姆·豪斯顿——所有这些人都曾向别人提出过挑战，或者接到过别人的挑战。对他们大多数人来说，这种情况还不止发生过一次。 　　这一时期的美国南部历史，充满了决斗的戏剧性事件，一些头面人物扮演了主要角色。例如，亨利·克莱与汉弗莱·马歇尔的决斗（1809年1月19日），以及对罗阿诺克的约翰·伦道夫的决斗（1826年4月8日）；詹姆斯·巴伦与海军准将斯蒂芬·德凯特的决斗（1820年3月22日于马里兰州布拉登斯堡），德凯特在决斗中丧生；托马斯·哈特·本顿与查尔斯·卢卡斯的决斗（1817年9月27日于圣路易斯），卢卡斯在决斗中丧生； 　　路易斯安那州州长威廉·C·C·克莱本与丹尼尔·克拉克的决斗（1807年夏于新奥尔良）；埃德蒙·弗拉格与弗吉尼亚州维克斯堡《哨兵报》编辑的决斗（1840年）；演员埃德温·福雷斯特与詹姆斯·H·考德威尔的决斗（1824年左右于新奥尔良，考德威尔拒绝接受挑战）；内森·贝德福德·福雷斯特将军（表示道歉并拒绝接受挑战）； 　　美国南部区域示意图 　　南卡罗来纳州州长詹姆斯·汉密尔顿，据说他进行了十四次决斗，每次使对方负伤；后来成为南部邦联将军的肯塔基州的罗杰·W·汉森；佐治亚州国会议员乔治·麦克达菲与佐治亚州国会议员威廉·卡明（1822年于华盛顿）的决斗，与肯塔基州国会议员托马斯·梅特卡夫以及与俄亥俄州国会议员约瑟夫·万斯的决斗（万斯拒绝决斗）；北卡罗来纳州国会议员理查德·D·斯佩特与北卡罗来纳州国会议员约翰·斯坦利的决斗（1802年）。还有其他许多例子可举出。 　　美国南部公共生活中值得注意的决斗，通常都发生在橡树下的决斗场上。1806年5月30日，安德鲁·杰克逊少将（后来任美国总统）在州界那边（为了规避田纳西州的法律）不远的肯塔基州洛根县，同纳什维尔的漂亮的律师、运动员、花花公子查尔斯·迪金森进行决斗。在这次决斗的背景上，隐隐出现了政治竞争（杰克逊已当过田纳西州上诉法院法官和国会议员）、女人的名誉、对马的爱好以及其他一些死要面子的南部骑士作风。安德鲁·杰克逊在这次决斗中引起可疑的行为——他第一枪未能打响又开了第二枪——使他一生的政治生活不得安宁。 　　决斗示意图 　　亨利·克莱和汉弗莱·马歇尔的决斗，起因于马歇尔抨击克莱的"蛊惑人心的宣传"，因为克莱主张在肯塔基立法机关通过保护制造业的议案。决斗双方都受了一点轻伤，但克莱有三个星期没有能回到州立法机关，他的支持者在后来得意地说，他们的英雄"宁愿为了保护的目标而战斗流血"。朱达·P·本杰明向杰弗逊·戴维斯挑战，则是为了戴维斯在辩论中使用了诬蔑之辞（戴维斯拒绝决斗而公开道歉），这一挑战竟使戴维斯更加敬重本杰明的品格，从而开始了他们之间密切的政治联盟。 　　一些凌乱的线索表明，决斗在19世纪美国南部的领导者之间是多么普遍，而南部舆论又是多么容易地宽恕甚或赞扬这种行为。例如，亚拉巴马州议会在1841年通过了一些特别法案，使被提名的十三名公民免去了举行决不与人决斗的宣誓。在随后的六年中，一些类似的法案至少在亚拉巴马州议会的另两届会议上获得通过。 　　新奥尔良的一位太太回忆说："决斗的次数就像向美女求婚的次数一样多。"有几个人自称进行过五十次决斗。有一个人和自己的姻兄弟进行了决斗；还有一个人和自己的儿子定在同一天与人决斗。1839年的一个星期日，光在新奥尔良一地就发生了十次决斗。在古老的墓地里，许多墓碑上都刻着："死于荣誉的战场上。" 　　决斗示意图 　　决斗频繁的又一证明，是决斗的常用规则的详细和繁多。用得最多的决斗手册是《荣誉的准则，或对决斗者和助手的指导规则》（1839年）。这本书为南卡罗来纳州州长约翰·莱德·威尔逊所写，曾数次再版，最后一版于1858年发行。路易斯安那人则喜欢按照新奥尔良的约翰·麦克唐纳·泰勒所写的更加精密周详的决斗注意事项"二十六条"办事。 　　美国南部不同的地区常使用不同的武器，比如南部路易斯安那州用剑，肯塔基州用手枪。一个真正的绅士知道决斗的各种规矩：他必须"用绅士的语言"提出挑战，不可使用辱骂的字眼；如果对方不是一位绅士，他必须拒绝其挑战；他应该把适当的权力授予他的助手。荣誉的准则的细节受到普遍的尊重。1806年杰克逊和迪金森决斗的正式安排由双方助手签字： 　　双方同意：射击距离为二十四英尺，双方相向而立，枪口垂直向下。双方准备就绪后，"开火"的口令一下，他们可随时开火。任何一方如在开火口令发出前开火，我们保证立即开枪将其击倒。由谁来发口令以拈阄决定之，挑选方位亦然。双方一致认为，安德鲁·杰克逊将军与查尔斯·迪金森先生之间的决斗应遵守上述规定。 　　19世纪的火枪是常用的决斗工具 　　又有一次，当安德鲁·杰克逊受到一个他"认为不是绅士"的人的挑战时，他拒绝接受挑战，但他建议到一个没有人的小树林里去非正式地开枪解决，不过，这不是一次绅士的决斗，此点应明确理解。有一次，一个著名的决斗者、一度曾任南卡罗来纳州州长的小詹姆斯·汉密尔顿担任决斗助手时，他拒绝同意他的决斗主角、佐治亚州国会议员乔治·麦克达菲与肯塔基州国会议员托马斯·梅特卡夫进行决斗，因为梅特卡夫选用步枪，因而违反了决斗规则。 　　决不可把美国南部两个绅士之间正式决斗的那套时髦仪式，同当时全国到处都有的普通吵架混为一谈。在原来南部的较贫穷的阶级中，以及在比较晚近才有人定居的西南部——阿肯色、亚拉巴马、密西西比、山那边的田纳西和肯塔基——有一种非正式的倾向。 　　原来禁止决斗的法令全书，往往也禁止比较非正式的决斗。例如，亚拉巴马州在1837年通过的法律（取缔一般的决斗）明文规定，凡携带或使用"叫做长猎刀或带鞘刀"的为穷人决斗所使用的刀的，定予惩处。南部两个绅士之间的那种精心准备、按部就班的决斗，同随身带手枪、动不动就开火的西部人之间的突发的大打出手，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但是正式决斗的遗迹也可见诸粗俗的形式中。奥古斯塔斯·B·朗斯特里特在其《佐治亚的生活场景》（1835年）中详细描写了一次决斗，决斗双方只用赤手空拳和尖锐的牙齿，最后，他们洗去了身上的血迹，握了握手，就像刚刚决斗过的绅士一样，认为他们的争执已经结束。 　　一个人用决斗来保卫的东西，要比他的所谓法律上的权利难以捉摸得多。这是因为，南部的这个"致命的习俗"与其说是为了报杀人之仇或是为了保护自己的生命、肢体或财产，不如说是为了保护一个人的"好名声"。既然决斗通常被称为"荣誉攸关之事"，决斗场被称为"荣誉的战场"，那么这种荣誉也就是好名声的别称。威尔逊的《荣誉准则》说，好名声比生命本身更为宝贵。一个人只要愿意决斗，那就说明他重视他的绅士同仁的意见，甚于重视自己的生命和合法权利。 　　"诽谤者暗地里制造流言蜚语，造谣中伤，损害了他人名声"——对这种极其恶劣的行径，绅士的唯一的正当防卫手段就是决斗。安德鲁·杰克逊宣布说，"诽谤者比杀人者更可恶，"并认为除非诽谤者能以别的方式为社会所"不齿"，否则，压制决斗的任何企图都是徒然的。只是因为迪金森公开称呼杰克逊是"一个卑鄙的流氓、胆小鬼和懦夫"，杰克逊才向他挑战。就我们所知，几乎所有的决斗都是由侮辱性的口头和书面语言引起的。 　　美国南部绅士决斗示意图 　　因此，决斗是美国南部绅士为了取得社会对自己的好印象，或者说得更确切些，是为了取得他人对自己的好印象而必须遵守的规矩，这种规矩通常就叫做"荣誉准则"。这种态度同样表现为军人荣誉传统，乔治·华盛顿、安德鲁·杰克逊和罗伯特·E·李的勇武精神，就是这种传统的榜样，而从独立战争到南北战争，这种传统也一直在南部的许多小的军事院校里维持不坠。 　　也就是在这个时代，出现了所谓"荣誉制度" 。曾任弗吉尼亚州最高法院院长、后来成为弗吉尼亚大学法学教授和教职员会成员的亨利·圣乔治·塔克，在1842年把这一惯例引进了美国生活。它迅速扩大到南部其他地区和全美国各地。 　　造成这种种情况的所谓"荣誉"，是很难向局外人说清楚的，而这也正是荣誉的最典型的特征。北部人弗雷德里克·劳·奥姆斯特德认为："这种荣誉几乎成了感情和行动的传统标准，一个人要自认为一个绅士，通常就必须具有这种传统标准。" 　　美国南北战争示意图 　　美国南北战争前的三十年中，南部的绅士常常吹嘘，无论是对社会舆论，还是对全世界的赞誉，他们全都漠不关心，超然物外，然而他们却最关心他们在当地的名声，关心和他平等的南部绅士的赞誉，这真可以称为咄咄怪事。南部绅士们说认为："对那些极其重名誉的人来说，只有丢脸和失去荣誉才是罪恶。" 　　荣誉准则的种种规定，是潜移默化的结果，实际上它们无法教，也无法学，更无法从书本上去了解：它们必须从遗传得来。这种法律，同正在新英格兰发展起来的日益专门化的成文法是有天渊之别的。它还表现了一种不同的精神，那是变化无常的或者新兴的社群中所没有的，因为那里权利分配的先后次序，是新来的人为他们自己的利益而制定的，那里矿工营地的治安维持会审讯案件，也是在全体成员的集会上进行的。 　　19世纪美国绅士决斗示意图 　　总之，19世纪美国南部绅士决斗的目的就是为了荣誉而战，这种荣誉表现了南部绅士对南部生活方式的稳定性或者凝固性的信念，这种荣誉极具神秘性。其实，在美国南部绅士看来，"荣誉"就是他们努力追求的信仰。决斗是在美国南部本身特有的制度中形成的，决斗在美国南部盛行是潜移默化的结果，只有懂得决斗精神的人才能真正去决斗。